第七章

先生说：“蒋先生，您让这孩子把石头给我看看行吗？”蒋先生说：“领班大人客气了，您奉钦差之命勘察奉吉两省边界，风餐露宿，到咱这神泉岗看什么都行！”就让欧阳洪海把石头给他。欧阳洪海怕他要去不还，梗着脖子说道：“大人总欺负小孩子，这是我的宝贝，我要给新娘子做结婚礼物的，他看看行，要可不行！”那领班大人连说不要，接过石头细细端详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急得欧阳洪海一劲要拿回去。等他把石头还给欧阳洪海，转头对蒋先生说：“长白山造化神奇，桐阶自奉命勘察奉吉两省界线兼查长白山三江之源以来，屡有奇遇，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一个天下异宝。这块石头乃是一块世所罕见的狗头金，份量当在五斤以上，真是祥瑞之象。桐阶以为在我朝祖宗发祥之地屡有祥瑞，必是要天地一新，重开新局！”

    到了晚上，领班大人把蒋先生和欧阳得志一家还有香草找到一块，一起拿十六两一斤的杆秤称了一下狗头金，竟有六斤十两之重。

    欧阳得志和石榴住在神泉岗已是六个年头，第一次有官府中人到家中做客，自是热情奉承。石榴亲自下厨，炒了松仁黄瓜片、鸡蛋木耳、咸肉丝高粱乌米片、咸肉丁青豆窝瓜花，炖了一条五斤上下的月亮河鲤鱼。菜一上桌，领班大人喝了一声彩，下箸一一品尝，赞叹道：“想不到荒山野岭，总舵夫人竟有如此手艺，可谓野趣十足、sè泽缤纷、火头老到、咸淡相宜，真是人间美味！”唤一位姓刘的随员到：“玉堂贤弟，去把我留在行囊里的高粱烧拿来，让我和王总舵、蒋先生痛饮三杯。”那叫刘玉堂的随员拿来一个半月形的皮囊，拔了月牙尖上的木塞，把酒倒在饭碗里，整整六碗，一时满屋清冽芳香。领班大人举起一碗酒，站起身说道：“桐阶奉督帅大人之命查长白三江之源，历尽艰辛，曾三次登临天池，厘清边界，溯流穷源，总是风餐露宿，今ri得贤伉俪款待，甚是感谢，让我敬胜魁贤弟和蒋先生一杯，先饮为敬！”一碗烈酒如同饮水一般喝去半碗。

    三人酒酣耳热，话语投机，不过渐渐变成了领班大人和蒋先生高谈阔论，而欧阳得志半醉聆听。原来这领班大人是山东安丘临吾乡芝畔村人，姓刘，名建封，号芝叟，为大清名相刘墉之后，乃是正任锦州府经历，受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大人委派任勘界委员。刘建封举碗吟诵到：“雨过天高霁晚虹，关山迢递月明中，chun风寂寂吹杨柳，摇曳寒光度远空。”吟罢和蒋先生碰了一碗，垂泪又说：“康乾盛世，柳条封禁，数百年祖宗肇兴之地哪个外国敢动一草一木，如今国势衰微，俄ri韩之流竟把我长白名山肆意蚕食，鸡鸣狗盗无所不为，真是让人义愤填膺。有朝一ri经略长白，必要山林官有、开路兴商、移民放垦、扩jing靖边、创办学堂，把这‘二百余年传五姓，一人两屋既成村’的荒芜之地变成我朝中兴之基，轰轰烈烈让ri韩不敢犯，令俄国将占我亚细亚之国土完璧归还，也像岳武穆一般‘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让蒋先生也不禁老泪纵横。欧阳得志这才知道，蒋先生原来也不姓蒋，而是姓赵，名毅信，字得文，是山东潍县的落第秀才，少年时好背李白的《侠客行》，急公好义，却因替穷人出头，与县内恶霸争讼，被逼离家闯到关东。蒋先生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义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慷慨激昂，额头见汗，又和刘建封喝一大口。

    欧阳得志聆听着两人慷慨激昂的吟诵，虽然诗句内容云里雾里，但受二人感染也觉热血上涌，正要把自己痛宰洋人、扶清灭洋，砍了几十个黄头发蓝眼睛德国人的往事说出来，忽然看到石榴正用眼神狠狠盯着自己，脸sè沉得发黑。他心中一凛，酒醒两分，这才想到自己和干爹与刘大人不同，干爹是报国无门，刘大人是胸怀大志，他们咋说也不怕，可自己是朝廷侵犯，怎能向朝廷命官吐露实情？

    六碗酒尽，欧阳得志只喝了一碗，刘建封和蒋先生一人喝了一碗半。石榴和小菊端上鳙鱼肉馅水饺，欧阳得志醉醺醺吃了几个，刘建封和蒋先生已经倒在桌边酣睡不醒。

    第二天早晨，刘建封叫过欧阳得志和蒋先生，说道：“长白山王气所钟，扶舆灵气，萃聚于此，山林之富，物产之饶，非亲临难以置信。桐阶听有工商巨贾正学西洋风尚，yu在南京筹备南洋劝业会，届时各地名产珍奇一一展出竞赛。昨夜酒醒之后，桐阶遐想如把这一块狗头金拿到南阳赛会，必会一举夺魁，引天下有识之士关注长白中兴大业，引贩夫走卒到长白山居家兴业，如此对我经略长白，强边御敌，必有推动，不知总舵和蒋兄台意下如何？”他看欧阳得志和蒋先生面有难sè，又说：“二位但请放心，金块参赛之后，定当奉还，此为公子所得，桐阶不敢掠美！”

    欧阳得志说：“大人有所不知，正因为金块是犬子所得，才不便答应让大人带走，犬子从小顽劣，他的东西只有经他同意方可，我虽是父亲也不能替他做主，大人还是和我一起问问犬子为好，犬子同意，金块自然奉送大人。”

    可是一问欧阳洪海，这小子坚决不干。因为这是他要送给新娘香草做结婚礼物的，香草已经说他不讲究了，他把怪石给了别人，香草生气就不和他玩结婚过ri子了，那就便宜了石头蛋，让香草把把给石头蛋当新娘，那他气得受不了就非得动刀子！

    蒋先生说：“大人请谅解，海儿虽说年幼，但一向言出必信，这狗头金实在不能交予大人。请大人另寻珍奇参加赛会吧！”

    刘建封不甘放弃，略一思忖，请欧阳得志叫香草来。见了香草，刘建封从怀里摸出一颗鸽子卵大的明珠用拇指食指捏住，轻轻一晃，七彩夺目。他说：“海儿要送一块狗头金给你做结婚礼物，我想用这颗宝珠和你换狗头金，这颗珠子轻巧，是我在漫江源头捉到一个大如簸箕的蛤蛎之后得到的，女儿家拿着它灰尘不能近身，又干净又漂亮，狗头金又沉又大，女儿家玩着不方便，你想不想换？”

    香草喜欢珠子，想换，就把欧阳洪海拉到一边商量，欧阳洪海倒没意见，只说换了以后你别说我不讲究就行，香草说：“姐知道你讲究，换了珠子我天天带着做新娘！”欧阳洪海这才找到刘建封说：“换行，咱们拉钩吧，一百年不许变的！”

    两人郑重的拉了钩。

    安图县志载：古洞河曾出产一块六斤十两的金块，参加南洋赛会，被评为超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