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下那婆子的来历，好像是姓桂，王熙凤的奶嬷嬷。望着和黛玉笑着说话的王熙凤，林璟玉在心底嗤笑一句，当真是精明得紧。即使今晚本是冲着王夫人去的，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各个院子了解一番。

    黛玉和王熙凤都有些心不在焉，林璟玉也就陪着他们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过了半柱香的样子，还是没有人过来回话。王熙凤心里发急，看林璟玉毫不心虚的拨着茶末子，王熙凤也只能咬着一口银牙硬撑着。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王熙凤似真似假的骂道：“这竿子没眼色的，林兄弟和林妹妹身边的丫鬟能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林璟玉拨着茶末子的手一顿，我还真以为你能沉得住气呢！索性将茶盏放下来，林璟玉不急不慌的为去翻捡院子的婆子们说话：“二嫂子你就知足吧，寻常人家还找不着这么死心眼听着主子话的人呢。”

    转开瞅着正厅门口的眼睛，王熙凤强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倒是我想左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帮子婆子就回来了。和本以为的因着毫无所获而静声的场景不同，虽说没有人说话，可总有几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婆子丫鬟转头使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林璟玉心神一凌，莫不是雪雁几个不尽心，没将自己屋子翻遍？瞟一眼无动于衷的沈嬷嬷，林璟玉压住心中思绪，和黛玉一起随着王熙凤出了正厅。近了才瞧见有一个刻薄相的婆子满脸喜色，还透着股子不以为然，尤其是在瞧着黛玉的时候。林璟玉最先注意她其实是因为她穿着打扮比不得其中两个婆子和桂嬷嬷体面却站在了三人的前面，还有手上小心翼翼捧着的东西。

    “奶奶，您瞧。”

    这婆子尖着音挤眉弄眼的回话，还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朝王熙凤的方向支了支。

    王熙凤接过，翻来翻去的细看。

    林璟玉和黛玉站在王熙凤侧边，定了神仔细瞅了瞅，看着像是男子的汗巾。

    刚刚被林璟玉那一番话吓住了，现今又刚好出了这样的事情，黛玉也不免有些慌神，低声惊呼了一句：“哥哥——”

    心想沈嬷嬷不是那等不仔细的人，那这东西就不可能从黛玉屋子里出来，只要不是从黛玉屋子里出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林璟玉低声肯定的说道：“没事儿”

    被林璟玉如此一说，黛玉也只好压着心中害怕，等着王熙凤出结果。

    “这好像是宝兄弟屋子里的东西吧，袭人的针线活针脚缜密，她的针线又做得极细致，很容易分辨。”王熙凤仔细瞧了两眼，斜了一眼那婆子，似是在怪那人大惊小怪：“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婆子瞧见王熙凤不以为然的样子，拼命给王熙凤使眼色，吊着音暗示道：“二奶奶，这方帕子是在西边的耳房里搜出来的。”

    这婆子的话一落脚，站成一顿的在梨香院伺候的婆子丫鬟低声窃窃私语了起来，有清楚各屋子住的是谁的人还挤眉弄眼的给旁的人打眼色，下巴拼命朝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中间两人扬去。

    按着荣国府习惯，婆子妈妈住东耳房，丫鬟住在西耳房里。主位两旁的厢房一般放置摆件和做茶水间，可他们毕竟是小住东西不多，索性将厢房腾出来让言筝啊笙雪雁雪鸯和沈嬷嬷她们三个嬷嬷住，就连带过来的小丫鬟都打挤住在了厢房里。也就是说，林府带过来的人大都在主屋两旁的厢房里。耳房住的都是贾府的人。

    四处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耸立得高高的檐边在夜幕中显露着大致的轮廓。林璟玉将视线撤回来，既然与林家无关，那他还担忧个什么？将心放回肚子里，林璟玉轻飘飘的问：“西耳房里住着的是谁？”

    那堆在嘀嘀咕咕的人听到林璟玉的问话，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四个丫鬟垂着头站了出来，其中两人穿着要稍体面些。

    总不可能这一方帕子是四个人的东西吧？林璟玉继续问道：“是谁的东西？”

    缓了好一会儿，那穿着体面的两人其中一个回道：“是奴婢。”

    听得这回答，林璟玉皱眉，这才是真正没眼色的，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王熙凤今晚本是为着搜王夫人的院子去的，虽然时间比较赶，可瞧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林璟玉的笑话的这点时间也还是有的。当听得林璟玉毫不在意的问西耳房里住的人的时候，王熙凤就知道今晚是瞧不了什么热闹了。

    林璟玉对贾府的下人不熟悉，所以在昏昏暗暗的灯火下，才瞧不出是谁。她时常和这些丫鬟婆子打交道，底下那丫头一站出来，她就知道是谁了。可不就是老太太给林妹妹的紫鹃吗？虽说现今在林妹妹的院子做活，可保不齐哪天老太太就将这死丫头记起来了。

    那婆子看清楚脸之后，也知道不知自己以为的那人，心里颇有些不甘心。

    斜一眼那婆子，王熙凤娇笑道：“紫鹃，就算是你要和袭人学针线，也别将袭人绣给宝兄弟的绣活拿回来观摩啊。”那婆子还要再说，被王熙凤恨了一眼，嘀咕了两句脸色不虞的站在一旁。

    脸上带笑，视线扫过站在台阶下的丫鬟婆子，王熙凤对那婆子道：“这紫鹃和袭人还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时候就是好姐妹了，两人时常拿了彼此的绣活学习，这我是知道的，妈妈多心了。”

    众人都知道，王熙凤这话与其说是对那抄捡出这方帕子的婆子说的，还不如说是对众人的敲打。紫鹃和袭人曾经是老太太屋子里的人，而袭人如今更是宝玉跟前的第一人，还有她这个二奶奶作保，谁要是出去嚼舌根子，可不就是打她的脸吗？

    黛玉捏着帕子，偷眼瞧着脸色丝毫不变的王熙凤，心中各种滋味夹杂。

    林璟玉本来觉得他们兄妹只是在荣国府小住，对于这些婆子丫鬟的懒散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今儿这出倒是提醒他了，虽说有言筝几个守着，寻常人进不了黛玉的屋子，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分到这院子里的人保不齐有一两个心气儿高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为了讨好贾宝玉，牵个线搭个桥，还真是极容易的事。贾宝玉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你还真不能指望他有女儿家闺誉这个概念。

    这难得的机会是该用来敲打这院子里的丫鬟们一番。打定主意，林璟玉跟着王熙凤的话，不轻不重的教训紫鹃道：“你是荣国府的人，我本就不好多说。可既然老祖宗将你指了过来，那就该将旁的心思给收了，尽心尽力服侍姑娘。况且虽说你不在姑娘身边贴身伺候，可凡事还是要谨慎些。进了这院子，就将那些拨得哗哗响的小算盘给我停下，要是做不到的，就直接给我说，我帮你们给二嫂子求情，让你们出去另外谋个好去处。”

    众人心知肚明林璟玉这话是借着教训紫鹃说给他们听的，林璟玉语气虽然平常，可话里的内容，众人绝不敢小觑了去。出府，要么是得了主子的恩典风风光光的出去，要么是犯了事被发卖给人牙子。这犯事被发卖给人牙子的奴仆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众人心神俱是一凌，神色恭敬的候着。

    林璟玉这话都直接指名道姓的点到她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帮林璟玉立威。王熙凤粉面含威：“你们可都听见林大爷的话了，要是真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可没林大爷那般好性儿，直接打死了事。”

    “是”

    扫一眼脸色苍白的紫鹃，林璟玉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温柔的唤道：“出来”

    林璟玉的温柔要么是真将你放在了心坎上，要么是要从你这儿拿走些东西。这场景······

    雪雁记得，上一次，大爷这么唤她的时候，她被罚了一个月月钱和十下戒尺；上上次大爷这么唤周嫂子的时候，周嫂子然后就被夺了厨房管事的差事；上上上次大爷这么唤常大叔的时候，常大叔就从西苑的护院变成了夜间后门看门的；还有上上上上次······

    雪雁身子抖了一抖，暗自在心底对着如来佛祖许愿，佛祖，要是您保佑我安然渡过此劫，我绝对给您扯满堂红。

    不敢耽搁，雪雁几步走到紫鹃前半步垂首跪下，旁边和她一道将要遭罪的是王嬷嬷。

    “说说”

    王嬷嬷颔首道：“奴婢管着姑娘身边的丫鬟，出了这种事情，奴婢难辞其咎，甘愿认罚。”

    雪雁偷眼瞄了一眼林璟玉的脸色，刚好和林璟玉的视线对上，心颤了颤，忙低下头：“紫鹃跟着奴婢做事，想是奴婢没有分说清楚，奴婢也甘愿认罚。”

    林璟玉转着手上的扳指，不轻不重的说：“王嬷嬷你是黛玉的奶嬷嬷，别仗着自己在姑娘跟前有几分脸面就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要是记不清自己的本分，爷就好心帮一把。疼了就记住了。”

    王嬷嬷脸色一白，手不自觉的捏紧。

    前几日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被这花团锦簇的繁华之地迷了眼，竟学了别人去赌庄赌钱。还是昨日被赌庄的人逼了才来和自己说道，她身上的这几个钱怎么够？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正劝说自己到姑娘跟前去求个情分，借些银钱先将欠的赌资给还了，却刚巧叫老太太院子里的玉珠瞧见，昨儿下午老太太院子里的鸳鸯过来传话说已经帮她儿子将欠账还了，当时她就知道要坏事。今儿这出怕就是大爷发作了。

    说完林璟玉也不看王嬷嬷的脸色，转而说道：“雪雁，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以后注意着些。要是再出了这种事儿，就早早出了这院子吧。”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念在是初犯，王嬷嬷你罚两个月月钱，自己到屋子里去跪两个时辰。雪雁，你罚一个月的吧。”

    没了？雪雁正咬牙等着林璟玉的后续惩罚，结果半天却等来了一句‘起来吧’。惊喜莫名，想着是不是真的拿自己存下来的钱去扯一个满堂红。

    和雪雁不同，望着想要为自己和雪雁说情的黛玉，王嬷嬷恨不得抽自己两嘴丫子。心里也暗自惴惴，想着大爷是不是将这事儿揭过去了。

    “我驭下不严，倒是叫二嫂子瞧笑话了。”

    丹凤眼含笑恨了林璟玉一眼，王熙凤嗔道：“你就可劲儿骚我吧。”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笑话了林璟玉两句，将紫鹃和那抄捡出帕子的婆子晾够了，王熙凤才说道：“成了，林表弟和林妹妹你们是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吗？本就是来走个过场，时辰也不早了，我到二太太那儿去打个转儿就回去了，你们也早些歇着了。”

    王熙凤适时的拿了绣帕掩口，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刚好佐证了刚刚说的话。都到了这份上还将戏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当真是个人物！可惜却是叫这泥潭之地给陷住了，就是不知和宫里的那位娘娘相比，谁的手腕更厉害。虽说心中各种叹服，林璟玉面儿上却是不显分毫的。假装丝毫不知王熙凤此刻的心思，林璟玉接话道：“既然二嫂子还要忙，那可就不绊着你了。”

    感觉到身侧的雪鸯轻轻的碰了自己一下，一直心不在焉的黛玉忙说道：“二嫂子，明儿我再去和你说话，你慢走。”

    “成，明儿再和林妹妹好好说说话。”瞧黛玉和林璟玉提步准备送自己，王熙凤忙道：“就这几步路的功夫，都别送了。”

    “那二嫂子路上小心点。”虚扶了王熙凤一把，黛玉转而喊道：“雪雁雪鸯，你们代我去送送。”

    “是”

    “我走了”王熙凤一扬帕子，带着一杆子婆子丫鬟张扬的走了。在过紫鹃身旁的时候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的撇了一眼瞧着本分的紫鹃，嗤笑一声，然后带着一众婆子丫头气势汹汹的朝王夫人的院子去了。

    “哥哥，这阵仗怕不是丢了东西吧？”

    黛玉刚刚一直被林璟玉的话勾去了心神，之前各种熙熙攘攘，她虽然也在一旁听着，可心神儿不在，自然没有一开始就瞧出今儿这出的意味。那婆子直直的冲着紫鹃去的，黛玉也不是那等没有心胸的，在心里过一遍，隐隐绰绰的猜出两分。可她毕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察觉自己想岔了，脸不自觉的红了两分，将那猜测打住，掩饰性的拿帕子掩口。

    “要不是二舅母丢了金贵的物件儿，二嫂子能这么大晚上的得罪人？”

    这安嬷嬷王熙凤刚刚可没提，既没打发她回来，也没跟自己明说再借着用用。这打算，是要模糊懂药理的安嬷嬷的存在啊。不在这事儿上打转，林璟玉径直吩咐还站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这么大晚上了，你们也自去歇息吧。”

    众人是刚睡着就被叫起了，本就强撑着，现今听了林璟玉这话，都松了一口气。

    “那奴婢们就先下去了，大爷、姑娘也早些歇着吧。”

    众婆子丫鬟行礼之后直朝自己的屋子去了。

    站在众人前面的紫鹃瞧众人真就这样散了，身形顿了顿，瞧林璟玉和黛玉实在没有将她单独留下来的意思才一步一顿的走了。

    紫鹃慢腾腾的走着，她本以为等琏二奶奶走了之后，林大爷和林姑娘是要问话的，到时候她也好将自己仔细考究过的缘由说与众人听。可如今这境况，林大爷又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