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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小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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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柳四夫人唤去主院是几天以后的上午。

    明媚带着玉梨分花拂柳的穿过柳府的小径,途中经过那个小小的湖泊,湖面上波光粼粼,被阳光照射得反射出点点金光,耀着人的眼睛有点发花。

    “姑娘,我猜是并州那边来人接你了。”玉梨抿着嘴只是笑,一脸兴奋的神色:“现儿可好了,京城老夫人那边来了不少人,香兰院这边被她们把守得密不透风,姑娘总算可以带着我到外头好好走走了。”

    明媚回头瞥了玉梨一眼,见她眉目间有着无比快活的神色,一张小嘴笑嘻嘻的咧成了一只菱角般,不由得吓唬了她一句:“你这副模样我可不敢带你出门,什么时候你能沉得下气来,什么时候我就带你出门去。”

    “姑娘,你给人瞧病的时候我能帮你打打下手,你可不能扔下我!”玉梨信以为真,有些着急,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明媚的衣袖摇了摇:“姑娘,你去了并州总不能身边没个招呼你的人,你别将我撇下。”

    明媚不由得失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玉梨的鼻尖:“咱们自从相识以后,什么时候分开过?我逗你玩,你也这般当真!”玉梨与她,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可两人却情如姐妹,虽然玉梨比明媚大一岁,可明媚总把她看成是自己的亲妹子,有事没事喜欢捉弄她,而玉梨也是娇憨可爱,瞧着竟也如明媚的妹妹一般。

    “原来姑娘是与我说笑的!”玉梨高呼了一声,欢快的跳了起来,惊得湖泊周围的知了都闭了嘴巴,顷刻间只听到玉梨洒落的欢笑声。

    明媚瞧着她那开心的神色,微微笑了笑,举步便往前边走:“你再不跟过来,小心我不带你出去。”

    走进大堂就见里边站着几个不认识的婆子,垂手而立,穿的并不是柳府家仆的衣裳。两人皆著暗灰色上衣,秋香色卍字纹褙子,手上还带着玉镯子,就单从那料子来看,这两个婆子怕是在龚府是有地位的老人了。

    听到说柳府二小姐到了,两个婆子都抬起脸来看着进来的明媚。

    两人心里都暗暗喝采了一声,原来龚夫人派她们来云州府的时候只说来柳知府家接柳二小姐来给二公子瞧病,听二公子两个贴身丫鬟水晶与琉璃说,那位柳二小姐是庶出的,实在不怎么样,可偏偏夫人却将她当成一个宝。两个婆子皱了皱眉,那水晶与琉璃真真是胡诌,害得自己原以为会见着一个年龄稍长,长相普通的闺秀,没想到这位柳二小姐倒是个出彩的!

    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鹅蛋脸,粉嫩嫩的皮肤似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生得精致,眉眼如画,但又端庄大气。就见她款款上前,身材窈窕,向柳四夫人福身道:“给母亲请安!”

    “明媚,这两位就是龚府的两位妈妈,她们是特地来接你去并州的,你这一路上可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去并州不比在府中自在,一切都不可随意忘形。”柳四夫人谆谆叮嘱,仿佛如慈母一般,瞧得龚府派来的两个婆子连连点头,这柳四夫人实在贤惠,对待庶女也是这般细心。

    “两位妈妈,却不知去并州大约要多少时候?”明媚看着柳四夫人那伪善的面孔就有些想吐,实在不愿意和她共处一室,只想早些离开。

    “并州与云州相距不远,也就四五个时辰的车距,老婆子们是昨日亥时动身,在马车上睡了一觉便到云州了。”一个妈妈向明媚微微行了个半礼,说得眉眼带笑。

    “原来如此。”明媚转向柳四夫人:“母亲,既然龚公子病情复发,恐怕得要早点过去瞧瞧擦是,我现儿便跟两位妈妈动身罢。”

    “言之有理,你这就去罢,免得龚夫人替她儿子担心。”柳四夫人微微的笑着,朝旁边的蓝翠吩咐道:“替我送二小姐出去,记得带上准备好的衣裳用品。”

    那两位妈妈笑道:“哪还要带这些东西,我们家夫人已经为柳二小姐准备好了,全是回雪坊精致的丝绸衣裳,件件轻软,柳二小姐应该不会嫌弃。”一边说着,一边恭恭敬敬引着明媚走了出去。

    柳四夫人咬牙望着明媚的背影,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这小庶女便得了如此优渥的待遇,自己的明珠……还从来未曾有过!她沉着脸问钱妈妈:“有没有联系到道上的好手?”

    钱妈妈压低了声音回答:“已经快有眉目了,只是若二小姐住在龚府,总怕不好动手脚,龚家那般富足,肯定护院有不少,而且在府中出了什么事儿,龚府也脱不了干系,自然会拼命保护她的安全,这事请总需得二小姐出了府再说。”

    “现在还没联系上人,去的路上是做不得手脚了。”柳四夫人沉吟了一声,皱眉想了想:“总得想点法子让她出龚府才好动手。”

    “夫人,二小姐不是喜欢到外边乱跑?不如写信给那龚夫人,旁敲侧击的告诉她,二小姐最喜游山玩水,并州有不少好风景,还有著名的法相寺,想来龚夫人见了夫人的信,自然会想法子安排二小姐出去游玩。”钱妈妈想了想,在旁边出了个主意。

    “你说得极是,赶紧拿笔墨过来。”柳四夫人听了直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除了从紫霞山回来,这是明媚在大陈皇朝的第一次出远门,她前世是那种一个人拖着皮箱满地球跑的人,这辈子被拘在闺房里,举头只瞧见那方狭小的天空,实在有些不舒服,今日得了这个机会,跃跃欲试,一颗心已是飞了起来。

    去沉香阁接了药箱,又去香兰院向杜姨娘辞行,杜姨娘捉住明媚的手,满脸孔都是担忧:“明媚,出门在外,一切可要当心。”

    明媚点头应着,心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杜姨娘当然不放心,可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胎,也不能太过操心旁的事情。

    “姨娘,你便好好在家养胎,我去并州那边给龚公子治了病就回来。听那两位妈妈说并州有个著名的法相寺,里边的菩萨极是灵验,我去那里给姨娘求道平安符回来,让菩萨保佑姨娘平安,保佑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平安无虞。”明媚趴在杜姨娘膝盖上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子话,见着她逐渐平静下来,这才站起身来朝立在一旁的银花妈妈道:“姨娘就拜托给妈妈了,她身子弱,还得照着我开的方子进补。院子里外要派人好好把守着,免得一些脏东西混了进来。”

    银花妈妈瞅着明媚点了点头,原先老夫人不喜杜姨娘,附带也不喜这位庶出的小姐,可现在瞧着这位小姐比那嫡出的大小姐不知强到了哪里,一手好医术,生得又是秀美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自己回京城以后可得向老夫人进言,不能将二小姐给埋没了。

    与杜姨娘辞行出来,明媚带了玉梨走出了柳府的大门,就见外边停着两辆马车,两辆马车都奢华异常,四角上边都坠着金色的铃铛,也不知道是镀金还是真金,看来龚府有钱不是假的。

    一路上龚府派来的两位妈妈都一直在留心着明媚,两人瞧着这柳二小姐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中午出来用饭的时候,那行为处事是谁都挑不出岔子来的,还有那通身的气派,可比自家几个姑娘要强上几分,就连她身边的那个丫鬟都是进退得宜的,显见是跟对了主子,那修养自然也跟着长进了不少,竟是不输于一般的富家千金呢!

    自家二公子的病从云州回来便好转了不少,只是早几日忽然又发作了一回,急得夫人拿着帕子直抹眼泪,赶紧派人送信来云州想要请了柳府二小姐过来。她们俩在来的路上一直在纳闷,不知为何夫人一定非要柳二小姐去并州给公子看诊不可,现在瞧着柳二小姐这份气度从容,难道夫人有意聘她做儿媳妇?两位妈妈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心里暗自有了考量。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偏偏到了并州还得端着一副矜贵的模样,把脊背挺得笔直的走进龚府的大门,明媚苦笑了一声,前世与女伴们勾肩搭背自由自在的行走简直是一种梦想,她现在只能端着一张微微的笑脸,在玉梨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主院的大堂,一路上还要做到目不斜视,连两旁的花草都不能偷眼去看。

    龚府的大堂与柳府相比绝不会逊色,阔大的屏风,鎏金的铜兽熏香壶,整套的花梨木家俬,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龚夫人正坐在大堂的花梨木扶手椅上,身边围坐着一群女子,远远的透过珍珠门帘瞅见明媚在婆子的指引下姗姗而来,龚夫人欢喜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满脸带笑:“快去迎了进来!”

    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马上快步迎到了门口,笑嘻嘻的将珍珠串子擎在手里,对着明媚行了个礼儿:“柳二小姐,你可算来了,我们家夫人一直记挂着呢,快随奴婢进来去见夫人!”

    明媚望了望眼前这个穿着浅青灰色褙子的丫鬟,依稀有点眼熟,想是上次带去杭州的大丫鬟,微微点了下头就跟着她走进了前堂。

    “柳二小姐,我都盼了好几日了!”龚夫人朝明媚招了招手,一脸期盼的望着她:“上次在云州叨扰了好几日,亏得柳二小姐妙手回春,奇儿的病才好了不少,可最近几日不慎着凉了,病情又有反复,故特地差人去云州请柳二小姐过府诊病,若不慎打扰柳二小姐,请勿见怪!”

    明媚微微福身道:“龚夫人客气了,不知现儿贵公子情况如何?”

    “这两日倒又显得好了些。”龚夫人朝那大丫鬟歪了歪头:“槐花,怎么就这般不伶俐了?还不给柳二小姐看座!”

    明媚坐下以后才细细打量了下大堂里的一群人,有几个少女坐在龚夫人左首,看上去应该是龚大人的女儿们,一个个簪金戴玉的,穿得花团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身后的丫鬟们虽然穿的衣服都一样,但个个头上都戴了一两件精致首饰,那成色看起来都是足足的,眼见着比柳府的丫鬟要阔绰些。

    毕竟这盐运使是个实缺,盐铁乃是国家经济命脉,有专人管治,朝廷不允许贩卖私盐,这盐运使掌管盐业买卖,每一任盐运使都富得流油,这龚府的丫鬟穿戴比柳府的强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情。

    龚夫人笑着给明媚介绍身边的女眷,左首果然都是龚大人的女儿们,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龚夫人嫡出的,只是最后那个提到的女子却不姓龚,姓傅,龚夫人介绍说是龚大人的外甥女儿。

    明媚仔细打量了下这位傅小姐,衣着没有几位龚小姐光鲜,头上也只戴了两件首饰,被那群龚小姐的首饰映衬着,显得有点寒酸。

    龚夫人见明媚多看了外甥女一眼,也看出了傅小姐和龚府小姐们的差别太大,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只得添了句:“去年妹子过世,外子就把晓如接到并州来了。”

    明媚了解的点点头,心中不住感叹,这位傅小姐瞧着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命运又如此多蹇,真是惹人怜爱。据说表兄表妹什么的最容易产生感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上龚府里头的表兄。

    大堂里众人的眼神都聚集在明媚身上,看着她虽然年纪尚小,可却落落大方,既不畏手畏脚,也不得意于形,皆暗自赞叹柳知府家教严谨,实在难得。龚夫人与明媚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将两道眉毛抚平,一张面容沉稳了下来:“柳二小姐,你独自过来只怕是有些孤单,不如就与我这外甥女儿一块住好了,你们两人年纪相仿,想必也自有话说,这样就会热闹些了。”

    龚夫人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傅小姐:“晓如,你先带着柳二小姐去万花园,安顿好了便引着她去你表兄的园子里罢。”

    那傅晓如婷婷嫋嫋的站了起来,应了一声“是”,然后含笑对着明媚道:“柳二小姐,请跟晓如过万花园去罢。”

    跟在傅晓如身边走在龚府的后花园里,明媚松了一口气,见过龚夫人也算是拜见过长辈,这下就可以稍微放轻松些,一边走着一边好好打量下龚府的风景了。

    龚家虽然有钱,可明媚总觉得这府邸修得不够精致,给人有粗枝大叶的感觉。或者并州府与云州府香笔,那建筑风格更加偏于粗犷豪放,缺少一种含蓄的美,仿佛一个没有内涵的美人,看到了外表就没有想探索她内心的*。

    龚府后花园整体布局很凌乱,本该开阔的地方却东施效颦的立上一块太湖石,突兀的站在那里,既不能起遮挡视线的作用,也不美观。而路边的花圃里种满了各色花卉,非常杂乱,看得出来都是名品,只可惜根本没有划分,牡丹芍药兰草之类的花全栽种在一块,让人仿佛看到一个餐桌上全是大鱼大肉堆得满满,顿时失去了品尝的兴致。

    玉梨忍不住低低的在明媚耳边说:“姑娘,龚府的院子怕是花了不少钱整饬的,可惜是花了冤枉钱!”

    明媚抿嘴一笑,出声制止她:“你又知道些什么,各花入各眼!”

    抬头看看前边带路的傅姑娘,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料子虽是不错,但已是半旧不新,主人竟挑着它穿出来见客,要不是实在没有更好的拿得出手的衣裳,就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只见她扶着一个小丫头,身材袅娜,行路姗姗,在花丛穿过,那姿态儿倒也能应得上分花拂柳,婀娜多姿。

    见明媚望着前面许姑娘,玉梨撇了撇嘴:“姑娘,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们家黎姨娘那个格调儿?”

    明媚拍了下玉梨的手,沉下脸来道:“出门在外,你给我把嘴巴关牢点!”虽然这富姑娘那形态瞧着是有些小白花模样,可也不该随意编派人,若是让她听见了,心里头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傅晓如带着明媚主仆两人绕着那青石小径往前走,那条路似乎无穷无尽一般,怎么也走不到头。路边风景有几处颇是宜人,绿树掩映之间不住出现一些粉白的院墙,整座园子实在是大,简直可以和那大观园相媲美了。

    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万花园,明媚才走进园子,便发现龚府对这个只身前来投奔的孤女还是很大方的,或许是龚家本来有钱,也并不在乎这些。

    万花园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五进房子,傅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婆子住在最后面那一进,最前边那两进是一些粗使丫鬟婆子住的,中间那两进屋子却空了出来,看着就知道是这些天给收拾出来的,桌椅上一丝灰尘都没有。

    傅晓如带着明媚和玉梨先去第四进房子,推开内室的门,明媚发现这房间很是雅致可喜。整套酸枝木的家什,梳妆台上金包银的镜子明晃晃的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北面上雕琢着金花银花,闪闪的发亮。

    傅晓如扫了明媚一眼,命她身边的丫鬟叮当将将立在一角的衣橱打开:“柳二小姐,你瞧瞧这些衣裳可否能入你的眼?”

    明媚瞅了瞅那衣橱,不由得吃了一惊,那里边挂了一大排衣裳,衣料大部分都是真丝和绫罗,有提花的,有抽纱的,还有挑绣的,每一件都精致异常,远远望着就如一柜子云霞般,弥弥漫漫的笼在那里。

    龚夫人为何如此舍得下本钱?只是因为自己能治好她儿子的病不成?明媚吃了一惊,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她拿着一件衣裳的袖子瞧了瞧,那上边绣着缠枝栀子花,洁白肥美的花瓣隐隐的从绿叶中透了出来,被淡紫色的底子衬着,显得既活泼又有灵气。

    “这些衣裳很是贵重,龚夫人真是费心了。”明媚浅浅一笑,望了望傅晓如:“我们去龚公子那边瞧瞧?”

    “表哥此时应该还在午休未醒,过会再去也不迟。”傅晓如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起了明媚的手:“去我屋子里坐阵子如何?”

    明媚有几分诧异,为何初次见面就如此亲热,似乎两人是多年不见的手帕交一般。只不过傅晓如这般热情,自己也不好拒绝了她,只能跟在她身后去了她那进屋子。走进傅晓如屋子里边,明媚忽然就有几分明白,许是傅晓如想让明媚主仆知道她虽然不是龚大人的女儿,可也是个受宠的。

    傅晓如房间里的摆设精致华美,瞧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看得出来主人是很受龚夫人宠爱,才会有这么多好东西打赏。只是她身上穿着那衣裙站在屋子里边显得异常不协调,仿佛她并不是这屋子里的主人一般。

    这傅晓如究竟是打算做什么?穿着这么朴素的衣裙,却有意让自己看到房间里的奢华?明媚看着细细瓜子脸上堆满笑容的傅晓如,心里暗自叹气:这些大家闺秀心里的弯弯道道也忒多了些!

    “柳二小姐,那衣柜里的衣裳你不必介怀,我舅舅家里这点小钱还是能出得起,我舅母也是个大方的人,她对谁都是这般客气,柳二小姐瞧瞧我这屋子便知道了。”傅晓如笑着向明媚说话,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

    明媚顿时心有所悟,这傅晓如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得意,龚夫人对谁都会这般好,不要痴心妄想自己得了她的青眼相看。明媚抬头打量了傅晓如一眼,她有一张细瘦的脸,一双眼睛很大,差不多将脸孔占了三分之一,只是上边那两道眉毛有些微微向下耷拉着,仿佛有些不快活。

    这身段表情瞧着颇有几分林妹妹的风致,只是开口说话便俗了三分,明媚笑了笑:“原来龚夫人竟然是这般热情好客的,傅小姐有这样的舅母真是福气。”

    丫鬟们端上茶来,明媚稍微喝了一口,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边,看了看傅晓如,她正低头望着自己的茶盏,一脸深思的神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明媚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少女的心思便是难猜,特别是生活在这样家庭里的少女,衣食不愁,也只能逮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去胡思乱想了。她轻轻咳了一声道:“傅小姐,你先带我去龚公子那边瞧瞧?”

    傅晓如被明媚一喊,惊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她瓷白的脸上忽然莫名出现了一抹绯红,拢了拢衣裳站起身来:“咱们走。”

    一路上比较沉默,明媚带着玉梨走在傅晓如身边,没有想与她再进一步交流的兴致,只是默默的瞧路边的花花草草,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正走在路上,忽然间一座假山旁边闪过了一道人影,拦在了他们前边:“表妹,这是要去哪里?”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衫的少年公子,寻常的鼻子眉毛眼睛,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转眼就会失去踪影的长相,没有半分特色。他的眼睛朝明媚扫过,眼睛里瞬间便露出了一种惊艳的神色来:“表妹,这是哪家的小姐?”

    傅晓如瞧着面前站着的那人,有一丝不屑:“三表哥,这是舅母从云州请过来的柳二小姐,她的父亲乃是云州知府。”

    “原来是柳二小姐!”那青年公子深深作了一揖:“亦安何其有幸,今日竟能相见!”

    明媚听着他的自称,该是龚大人的公子,也微微弯腰福了福身子:“龚公子。”

    旁边傅晓如拉了拉明媚:“咱们快些去二表哥园子,这阵子他应该起来了。”明媚能感觉到那位龚公子的目光正紧紧的盯着自己不放,很有些不舒服,朝他匆匆点了点头,跟着傅晓如飞快的朝前边走了过去。

    “柳二小姐,那是我的三表哥,名字叫做龚亦良,是我舅舅的四姨娘生的。”傅晓如的嘴角撇了撇,眼神里很是不屑:“早两个月他才做了记名嫡子,现儿便越发的放肆起来了。庶出的便是庶出的,真真是不知礼仪,叫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含笑望着明媚,心里有肆意的快活,她知道这柳二小姐是庶出的,可她偏偏要装成不知道,方才这些话既是批判三表哥龚亦良的,也是说给这位柳二小姐听的,也好让她知道庶出的就是上不了台面,不要以为舅母给她添置了这么多新衣裳便对二表哥有了肖想。

    明媚听着傅晓如那段损着龚亦良的话,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傅晓如怎么就这般在外人尖牙利齿的说起自己表哥来了,看着也不是个和善人。

    “三小姐,我二表哥的病是否能痊愈?”傅晓如偏了偏头,伸手挽住了明媚的胳膊,两人比肩站在一处,远远望着,便如一对知心姐妹一般。

    “自从上次舅母带二表哥去云州回来以后,二表哥身子就一天比一天好了。”傅晓如的脸上有淡淡的粉红,那是属于少女的娇羞:“只是这些天突然又坏了些……”她的语调开始哽咽起来,双眼盈盈,似乎有泪光闪烁。

    “不应该这样啊,按照我的药方吃下去,最多吃上三个月也就会好了个*成,现在都吃了快两个月了,病情怎么会反复?”明媚心中思量着,难道这龚亦奇体质和常人有异?不对啊,上次把脉以后自己对他的病情是十分有把握的,怎么会这样呢?

    “还不是他屋子里那两个狐媚的丫鬟!”傅晓如的语气变得忿忿不平:“那个水晶与琉璃,表哥方才好了些,她们就成天缠着表哥……”说道这里,傅晓如的脸变得通红,有些话都难以出口。

    “那水晶与琉璃可是高公子的通房丫鬟?”见到傅晓如的变化,明媚心里有些明白,定然是上次跟去云州的两个大丫鬟了,难怪自己做针灸的时候她们的表情那么怪异,看来是有点吃醋了。

    “正是。”傅晓如眼睛里含着一包泪:“二表哥还帮她们遮掩着,没让人告舅母。我倒是知道的,可我又怎么好和舅母提起……”

    说到这里,傅晓如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望着明媚。

    “傅小姐的意思是……”明媚心下当时就如明烛一般,这傅小姐真是好算计,心里头恋着龚亦奇,吃着两个通房丫鬟的醋,却想借她的手来除去那两个丫鬟,自己做个闲人在旁边捞着手儿看好戏!

    开始看宅斗了吗?明媚心里有点好笑,却又故意装着不懂傅晓如话里意思的模样,偏着头,疑惑的看着她。

    傅晓如心里大急,这柳二小姐怎么这样迟钝!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就是想要她在帮表哥瞧病的时候对舅母说清楚,二表哥的病情反复就是受了两个通房丫鬟的诱惑,耽于闺房之乐而致,可瞧着她竟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许是她年纪尚小,还不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可是在外行医之人,哪里会这些事情都不懂?想到这里,傅晓如突然自以为懂了明媚的意思,朝身边的叮当使了个眼色。

    叮当是傅晓如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从小一直跟着她,见了她的眼色,岂会不知她准备做什么?叮当在一旁笑嘻嘻道:“柳二小姐,我家姑娘也是担心着表少爷的病呢,如果让那两个狐媚子夜夜勾引着表少爷,那如何是好?劳烦柳二小姐向夫人说明了此事,把那两个狐媚子打发了,表少爷的病才能彻底好得干净呢!”

    一边说着,一边朝玉梨走近了一步,一块银子便落在了玉梨的手心里边。玉梨吃了一惊,径直将那银锭子举了起来朝着叮当晃了晃:“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用银子收买我们家姑娘?难道你以为我们家姑娘就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不成?”

    傅晓如和叮当没想到玉梨竟然如此不通透,毫不避讳的便把她们那些小心思点破,两人皆是尴尬无比,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玉梨手中的那个银锭子,脸臊得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媚拿过玉梨手中的那个银锭子看了看,微微一笑:“嗯,这银锭子成色不错,看来不是假的。”她笑吟吟的将银锭子交给了傅晓如:“傅小姐,看你的衣裙半旧不新,想必手头用度也是吃紧的,可是你手下的丫鬟却倒还有这等成色的银锭子,你可得好好查一查,看看她还昧下什么东西没有。”

    傅晓如握着那块银锭子,脸色通红,泪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似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让人没由得心里万分怜惜。“柳二小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在担心二表哥的病情,还请你担待一二……”她的嘴唇皮子不住的在发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明媚也懒得和她在这事情上纠结,直接打断了傅晓如的话:“傅小姐,劳烦你带路二公子园子里边,天色也不早了,没必要在这院子里头耽搁了时间。”

    傅晓如委委屈屈的将那银锭子收了起来,挪着步子带了明媚往前边赶路,不再敢与明媚说话,路上边的气氛实在尴尬。

    走到龚亦奇住的院子,明媚这才明白,原来并不是龚夫人对傅晓如高看了一眼,只是龚府的起点实在太高。龚亦奇院子里的地面全是打磨以后雕花的整块青石拼镶而成,光是这地面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子,房间的摆设极尽奢华,连那门帘都是湖州绉纱,绣着精美的花纹,还配着水晶琉璃串珠。

    打门帘的就是上次跟去云州的一个,不知道是傅晓如口里说的水晶还是琉璃,明媚跨进内室的时候瞟了她一眼,果然生得好模样,面如桃花,眼含春水。

    “奴婢给表小姐、柳二小姐请安。”那丫鬟行了个礼儿,领着明媚望内室里走了去。

    “水晶,表哥今日身子如何?”傅晓如脸上却不见半分厌恶,亲热的拉了水晶的手问长问短,看得明媚心里佩服万分,刚刚在路上还想尽法子想借自己的手除去这个丫鬟,现在明眼看上去,待这个水晶宛若是自己的好姐妹没有差别!

    “回表姑娘话,听说柳二小姐来了,我们家公子今日精神便好了些。”水晶不落痕迹的把手从傅晓如手里抽了出来,回头朝明媚温婉一笑:“夫人与公子等柳二小姐好些天了,只怕请不动柳二小姐过来!上回在云州幸得柳二小姐伸出援手,这才缓解了我家公子的病痛,我家公子一直惦记着柳二小姐呢!水晶那次多有得罪,还望柳二小姐不要见怪!”

    明媚心中一咯噔,这水晶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前边那几句还好,后边这一句却有些别的意思在里头,龚亦奇一直惦记着她?若是说了出去,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呢。玉梨也听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快嘴快舌道:“我们家姑娘可是菩萨心肠,普安堂就是流落在外面的花子都会好好照顾的,真不值当你家公子费心惦记着的!”

    明媚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暗自赞叹玉梨实在会说话,这么一说既把自己撇清,又不轻不重的落了那水晶的脸,实在高超!

    水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柳二小姐,你的丫鬟真是会开玩笑,那些低贱的花子又怎能和我家少爷相提并论?”

    “我眼中只有病患,并无贵贱之分。”明媚撇下站在那里的水晶和傅晓如,一步跨进那间内室。

    房间里有点阴暗,虽然此时还只是申时,可这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烛,一片暖黄的光与影交错着,将床头坐着的龚夫人那张脸照得一片柔和,此时她的眼中尽是温情,瞧着靠床坐着的龚亦奇,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他的胸口:“奇儿,你便放心罢,柳二小姐来了,自然会让你的病好起来。”

    听着脚步声,龚夫人转过脸来,眼中露出了一丝盼望的神色,朝明媚招了招手:“柳二小姐,快些过来坐着罢!”

    明媚微微福身道:“龚夫人,且让我先帮二公子把把脉。”

    “好好好,有劳柳二小姐了!”龚夫人擦了擦眼睛,从床边挪开,把那座位让给了明媚,一双眼睛盯在自家儿子身上,里边净是殷殷之色,旁边的傅晓如却只觉龚夫人在看明媚,憋着一股子气,又只觉心上心下,莫非舅母看上了这个庶出的柳二小姐不成?

    明媚坐下,抬眼望了望龚亦奇,只见他半坐在床上,虽然依旧消瘦,可他的脸颊上面的那块胭脂红已经消褪了不少,只是现在脸色苍白,眼中有些血丝,显见是有些上火。

    “柳二小姐!”龚亦奇接过琉璃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水,推开琉璃,一双桃花眼只往明媚身上瞄,直勾勾的不肯放开:“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明媚并没有将眼睛移开,只是落落大方对那龚亦奇道:“劳烦公子把手伸出来。”这龚亦奇自诩风流倜傥,恐怕掳掠了龚府不少少女的心,身边的水晶琉璃,住在万花园里的表妹,现儿又准备来挑逗她了。她可不是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前世她在医院的时候,病人哪处地方没有瞧见过?早就已经免疫,看着龚亦奇那递过来的眼色,她只觉好笑。

    被龚亦奇推开的琉璃赶紧搬来一个锦缎的绣枕搁在龚亦奇的手腕下,明媚伸出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认真把了下脉,心中明了,只是还得询问详情:“你家公子这些天可是持续低热?且又伴寒战之状?”

    琉璃咬着嘴儿站在一旁,一张白玉般的脸蛋上全是焦急神色,她点了点头,眼睛里已是汪汪泪水:“回柳二小姐话,正是如此,而且我家公子眼见着又咳嗽了,成天精神不振,疲乏无力,而且胃纳不佳,常有腹胀之感。”

    明媚听着琉璃的话,心中更是有把握,那傅晓如猜测的也没有错,现在这症状该是因着凉引起,可为何会着凉,想来想去,这两个丫鬟也脱不了干系。

    “龚夫人,还请领着闲杂人等出去,我先给二公子针灸将病情压制住。”明媚吩咐玉梨将药箱打开,拿出了那副金针出来,龚夫人听了明媚的话,心里欢喜,赶紧带着傅晓如和那些丫鬟婆子们退出了内室。

    “二公子,你这身子甚是虚弱,却还耽于女色,莫非是想要早些去见阎王不成?”等着人全走了,明媚拿出金针开始给龚亦奇施针,一边很严肃的对他说道:“若是想要好得快,需要守住元精,你不懂固本培元,又如何能好得快?”

    听了明媚这话,站在一旁的水晶与琉璃脸上都红了一大块,眼神里带着惊骇神色,怯怯的望着明媚不敢吱声。龚亦奇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瞧着自己两个通房丫鬟被明媚这句话吓成这样,桃花眼一挑,朝明媚挤了挤眼道:“柳二小姐,这事情与她们两人无关,全是我自己把持不住,你替我在母亲面前遮掩一二如何?”

    明媚见龚亦奇还在朝自己卖弄风情,不由只觉好笑,那红得艳艳的脸颊,那高高耸起的鼻梁,那瘦得跟木板一般的身躯,莫非还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天下无敌不成?她按住龚亦奇的胸部,略略用力,龚亦奇便“哎哟”的喊了一声:“柳二小姐,你用力轻一点!”

    “我是来你们府里给你看病的,你不要再这般在我面前耍宝,我不是你的丫鬟,也不是你那娇滴滴的表妹,要飞眼风儿,只管朝她们做便是。”明媚捻着金针转了两下,脸上带着笑容:“若二公子觉得还想试上一试,那尽管放马过来。”第六十八章

    屋子里头的灯烛扑扑的闪了两下,一朵灯花结在了蜡烛上边,琉璃悄悄走了过去,拿着金剪子将那灯花剪了去,屋子里边光线又明亮了几分。

    “柳二小姐……”龚亦奇伸出手来指着那明烛道:“你看,那蜡烛竟然结了灯花,这是吉兆。”

    明媚瞅着龚亦奇微微一笑:“既然有这个吉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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