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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番外6蓝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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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出去了,我乜斜着眼说:“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突然任性的跟个小孩子似的了。”

    “我都只剩半条命了,任性一点怎么了?”她笑说。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忽然对她这个玩笑有些火大。

    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欠了□子在床上躺下了。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跟我说话,我想她应该是睡着了。一个护士走进来说半个小时之后化疗,我起身说了声好,再回过头去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我便把护士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没说什么,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想上厕所,她还是没有做声,只默然不语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说了句:“早上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了一眼,除了那道伤疤,它们看起来仍是一对健康的乳|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便又说:“从前还有一个诗人为它们写过一首诗呢。他称赞它们是被月光亲吻过的睡莲,是这世上最美的珍宝。可是现在这对珍宝却在一点点地咬啮着我的生命。我从前经历过很多痛苦,也读过很多其他人的痛苦,可是从没有一种痛苦让我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人体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大部分时间,它作为一个整体在运转,我们不会知道也不会感觉到我们体内的脏器和组织正在做什么。可是当我们被病痛折磨时,它们好像一下子醒过来了。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脏的存在,我甚至知道那些剧毒一般的药物正在流经胃里、肝脏里还是血液的哪个角落里。我想如果它们会说话的话,它们一定会发出最凄厉的惨叫。没有人能承受那种痛苦。”

    我突然难过的有些想哭。我对她说:“那些都会过去的,你会好起来的。”

    她笑笑:“是啊,会过去的。”

    我们又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我们聊我会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会写的字,幼儿园时候的尿床经历,小学时参加过的春游和文艺汇演,以及初中时一位政治家对我们中学的访问。那天,为了迎接那位大人物,我们一整天都没有上课。我们聊到这里时,医生拿着针管和药剂走了进来。

    化疗之后她果然又开始呕吐了起来。我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吐那么久,她明明只吃了几片水果和两勺米饭。她甚至连那盒桂花糕都没有吃一口。

    她一直吐到晚上才总算停了下来。她扶着周伯的手臂艰难地漱了漱口,又喝了一点水便虚弱地躺倒在病床上。

    我对周伯说,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我一个人陪床就行。周伯说好,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她轻微的鼾声很快响了起来,想来她究竟是有些太累了。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拧了条湿毛巾帮她擦了一下脸,又从口袋里拿出润唇膏帮她涂了涂干裂的嘴唇。她没有丝毫的知觉,依旧深沉地睡着。

    我坐在那里盯着她深陷的脸颊看了一会儿,将她指节分明的左手握在了手里。我继续对她说起了中午没有聊完的那个话题:

    “那个政治家来学校访问的那天,我们一整天都没有上课,从早上开始就捧着花束站在校门口迎候他,小号手和鼓乐队我们身后彩排了整整六遍。接近中午的时候,政治家才总算来了,我们向他献了花,对他说了背诵过无数遍的欢迎词,鼓乐队奏了那支从早上开始已经彩排了六遍的乐曲,学校里的领导、老师和学生都抢着上前去握他那只宽厚肥嫩的右手。可是我却因为被挤到了后面没有握到。第二天,所有的人都跟其他人炫耀他们跟政治家握手了。我心里觉得很失落,你却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因为没有跟一个政治家握手而感到遗憾呢?对我们的城市来说,工程师、车间工人和教育家才是更有价值的人——工程师为我们建造了一辆让城市前进的车子,车间工人是那辆车的车轮,而教育家则让我们的征途充满希望。哲学家当然也很重要,可惜工业文明时代到来之后,人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尊重和需要他们了。’”

    我笑了一下说:“后来,你还对我说过很多诸如此类的话。你总是这么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还记得我刚刚大学毕业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像是抢购折扣商品一样地跑去考公务员,你却对我说:‘梭罗曾说过,年轻人收集材料建造一座通往月亮的桥梁,而中年人却决定用它们修建一座棚屋。[1]青春本应该是用来梦想和冒险的,结果那些年轻人却像是中年人一样把自己的时间和才能全部消磨在了那些毫无创造力的工作上。再没有比暮气沉沉的年轻人更让人觉得悲哀的了。这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我也对你说过很多话。初二时,我说学校的亲子运动会取消了,其实我撒谎了,我只不过是不想跟你一起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我怕我的同学会嘲笑我。高考之后,我说以我的成绩只能去北方的那所大学,我也撒谎了,我只是不想再跟你一起留在上海。我也说过我讨厌你带我去参加那个丢人的讲座,也说过讨厌你帮我做的那个丢人的布袋,我也无数次对你说过我有多么讨厌你的生活方式和你的男朋友。我对你说过那么多刻薄过分的话,却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有多么庆幸你是我的母亲。”

    她依然睡思昏沉,微微地打着鼾。我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伏在床沿上轻声说:“妈,你一定要好起来。”

    次日,她一直睡到阳光洒满窗台才醒来。我帮她打好了早餐,推门走进病房,便见她盘腿坐在床上跟周伯兴致勃勃地聊着什么。

    “快过来听我说。”她向我招了招手说,“昨晚上我又梦见那只蓝鸟了,它还是飞到河岸就消失不见。我醒过来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见鸟叫声,就朝窗口那边看了过去。你猜怎么着?它正站在窗台上梳着羽毛哩。我忙叫医生、护士来看,可是他们却都说看不见。”

    周伯笑了笑,接过我手里的饭盒说:“哪里来的蓝鸟啊?你可不是睡糊涂了罢。”

    “你也看不见?”她指了指窗台的方向问我说。

    “我当然看见了,它不就在那里吗?”我看了眼窗台上那个蓝色的影子微笑说。

    作者有话要说:[1] 引自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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